將毛竹劈成細桿,于水浸泡,直到軟化腐爛
紙農在水槽前撈紙
澤雅,是溫州轄下的一個鎮名,位于溫州市區的西北角上。與浙江的其他地方一樣,澤雅也以青山綠水、飛瀑流泉著稱,是避暑納涼、怡情養性的好去處。但除卻自然風光,澤雅其實另有一個看點。
行進在去往澤雅風景區的路上,木樁敲打聲不絕于耳,夾雜著峽谷中潺潺的水流聲,顯得分外有節奏。在公路的對岸,突然出現了四幢古樸陳舊的磚瓦小屋和晝夜翻轉的水車。即使是隔著峽谷,仍舊能清晰地看到層層屋瓦上密布著的綠苔。那并不是山里人家,而是山民利用澤雅豐富的水資源建造的造紙作坊。
避難人帶來造紙術
宋代宣和年間,不少福建人為躲避戰亂而遷居澤雅。這里盛產毛竹可作造紙的原料,兼之水流充沛,正是造紙工藝的天然資源,于是這些福建先民索性在澤雅落地生根,干起了老本行,這里也漸漸成為造紙之鄉。但是紙的名字卻沿襲自這些福建人的家鄉——南屏,故稱“南屏紙”。
澤雅山區的兩岸竹林,負勢競上,繁盛茂密,取之不盡,隨風搖擺。鄉民們將毛竹劈成細桿,放在水里浸泡,直到其軟化甚至腐爛,而后送進作坊搗爛。
沿著公路邊的土路而下,爬過峽谷里的巨石,可以直接到對岸的作坊里。四座作坊依山勢而建,依次降低。排水時每個作坊都會形成小瀑布。
作坊的選址極為講究,通常貼近溪岸,必須在水流量大、有高低落差之處,水勢足了,才能推動水碓。河水下流,帶動水車滾動,“老大”排水給“老二”用,“老三”排水給“老四”用,是一水多用的典范。水碓的造價相對比較昂貴,一座需一萬元,而當地人均產值每年僅2000到5000元,所以一般來講,是幾戶人家合用一個碓。按當地的風俗:兒子娶親后,只要家境稍稍過得去,大多分家另過。而一旦分家,就不能再在父母的“股份”碓里搗刷了——否則就是“加腳”添股,壞了大家的規矩。所以特別貧寒的人家,常常為了碓而不分家。由此可見水碓在當地傳統生活中占有的重要位置。
毛竹成紙
水車滾動帶動搗木棒上下敲擊,紙農將泡軟的毛竹細條放在搗木棒下重擊,成為碎屑。簡陋的作坊內黃屑飛揚,毛竹片不斷被添加進去,并用木棒翻攪,使其受力均勻。水車古老,轉動起來轱轆轱轆地響,似乎隨時都會戛然而止,和著鏗鏘有力的臼搗聲,悠長綿密,猶如時光流逝的聲音,襯得這空谷更見幽謐。
這四座作坊合稱四連碓,年代久遠,而且坐落在峽谷兩邊,與兩岸青山構成了一幅和諧寧靜的畫面,兼之歷盡滄桑,仍在發揮著搗紙的功用,因而被定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。參觀的人不斷,路過的游人也會駐足一觀,然而紙農們還是日復一日延續著原來的日子,對來人好奇的目光視而不見,專注著的只是木杵下的黃色的碎屑,而游人七嘴八舌的討論、驚嘆聲也很容易就被接連不斷的臼搗聲淹沒。
碎屑怎么變成紙呢?在澤雅鎮的幾個村子里,幾乎家家戶戶都有水槽。黃色的粉末狀的碎屑倒入水中,一攪拌就在水中翻騰,浮上水面,紙農用一個網狀的篦子浸入水中打撈,黃屑吸附在篦子上,成一張薄薄的紙,篦子上裝有一根細細的桿子,往內一收,紙便從篦子上脫落下來。紙農的動作嫻熟無比,一氣呵成,乍一看,還以為人站在水槽前織布呢!水槽邊有一疊濕濕的紙,高高摞起,是紙農整整一天辛勤勞作的成果。據介紹,約是半尺見寬、二尺見長的紙,摞起達一米的高度,賣給紙商可得42元。
乘著晴好天氣,便將這些濕紙放在田野山間曬干,若是大幅的紙,如披練般掛在木桿上,風吹日曬。生產高峰期,漫山遍野,都是黃燦燦的紙,隨風翻飛,蔚為壯觀,成了“金色的紙山”。
《天工開物》中的造紙法
離澤雅十幾里處有一個瞿溪鎮,澤雅紙就是通過這個小鎮行銷華東地區。20世紀40年代登陸上海后,一度擴大至山東、江蘇、福建、臺灣、東南亞等地。紙質較好的可用來練習毛筆字,就是俗稱的“毛邊紙”,紙質略遜的便用來做冥幣,也就是在江南民間用的錫箔紙。難怪小時候跟祖母學習制作錫箔金元寶時,常常發現錫箔紙有凹凸不平之處,原來就是紙農“紙槽撈紙”時濕紙屑分布不勻之故,曬平后厚薄不一,不夠平整。
隨著機械工藝的發達和保護水質的需要,這種傳統的手工造紙術逐漸萎縮,只在澤雅山區還有保留,像四連碓這樣的作坊已是碩果僅存,當真是國寶一件。這當然與澤雅的偏僻有關,山外朝代更替,幾度興廢,山內依然是紙農合家做紙,成紙后交與進山收購的紙商。據史料記載,澤雅下屬的周岙、西岸、水碓坑、垟坑、唐宅、林垟、五鳳垟等村都從事造紙,歷元、明、清,至20世紀30年代,全盛時紙農近10萬人,約占當地人口的80%,水碓1800余座,紙槽10000余個。而現在,僅有四連碓的水車還在晝夜滾動,向路人默默訴說著紙農們的辛勤與甘苦,也見證著澤雅造紙業的輝煌與繁榮。
中國造紙博物館的研究人員曾經到澤雅考察,發現這種造紙技術竟然與宋應星的《天工開物》中對造紙術的記載是一模一樣的,因而贊譽該地為“中國造紙術的活化石”。《天工開物》,那可是宋代的書啊!斗轉星移,千年之下,竟然還能親眼目睹。